-本章出现的书名借梗自《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?（银翼杀手）》的直译。
2.文明星
城市中心设有提供给旅者歇脚的旅社，其实那原本就是李西涯此行的目的地。鉴于秦双大病初愈，图书馆又被毁，秦欢索性决定与妹妹同去住几天，再作下一步打算。几人兴冲冲地来到旅社门口，却被大堂内悬挂的明码标价吓了一跳。
秦欢仔细看了看房间的类型，他和秦双的公民等级，最多也就只能分到条件恶劣的大通铺，既然如此，还不如去城里另寻一幢废弃的公寓的好。然而城内异形生物肆虐，这般决议的风险却实在太大了。
“我说你们，收钱就算了，为什么还要根据居民身份等级分配房间？就想想，愿意到你们这鬼地方来的，能有几个大都会户口！”李西涯直接就对着前台大声抱怨。
“抱歉，我无法识别您的要求。请提供身份证明，谢谢。”
一个机械女声冷漠地回复。
“——连服务机器人都不愿配个高端点的？！”抱怨也得不到直接反馈，李西涯这下算是彻底没了脾气。
一直默不作声的岳昊慢悠悠地走到了台前，依言递上了身份证明——同行者竟然还混入这一位高端人士，秦欢自己倒是都忘记了。
被装在袋子里的三明治已经凉了一半，但秦双接过来的时候依然吃得津津有味；收下岳昊的身份材料后，前台机器人二话不说就开给了他们几间套房。有钱真好，向来不食人间烟火的秦先生一瞬间也不得不向金钱低头。
几人围坐在客厅里，话题仍然离不开莫名爆炸的图书馆。
简单的自我介绍后，秦欢了解到，李西涯是由邻近被称作“康家沟”的F139w星辗转来此，说是被养父养母强制要求离家，秦欢听来倒生了恻隐之心。岳昊仍旧自称是来自大都会的研究员，因兴趣所致正在调查一桩旧闻。
“岳先生想找哪方面的书啊？”秦双听完岳昊的介绍，问出了与秦欢同样的问题，之后还郑重地补充道：“我哥可喜欢看书了，他说不定能帮到你呢？”
岳昊多看了秦欢一眼，摇了摇头：“不是我刻意隐瞒大家，而是此事牵涉人工智能方面的研究成果，说来你们也不一定知晓……”
他一句话还未说完，李西涯就匆忙打断了解释：“没想到岳先生也是同行啊，没事儿，你尽管说，人工智能、机器学习我都略懂、略懂。”
“好吧。”岳昊听他这么说，只得皱起眉，迟疑开口。“我尽量说得好懂一些。二十多年前，正教三家企业连同元教进行过一期研究项目，据说竟然成功造出了一名完全生成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。我本想着，这种大成果，而今就算不是家喻户晓人尽皆知，也该大批量投入应用才是，谁知不仅成果杳无音信，甚至连那名实验体而今也不知所踪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要特意来F288这里调查呢？”
“关于此事，大都会内的消息完全被封锁，就连我得到的这些资讯，也是在K1431星的一名老研究员那儿得知的，这位博士当年就认识一位实验相关人员。而F288也曾是实验基地的设置处，我就想来碰碰运气。”
李西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，“K1431？不就是之前被苍穹解放的那地方？”
“被苍穹解放的星球？”
秦欢不明就里地皱起眉，岳昊却疑似浮现出了复杂的表情，但也只是转瞬即逝。
“是啊，那里也是某一天忽然冒出了一堆怪物，和你们F288一样。大都会的苍穹集团特别派了人来，清除了所有异种生物，拯救当地居民。还给那地方改了个恶俗的名字，叫什么，富强湾？”
秦双噗嗤一声笑了。“是挺恶俗的。”
岳昊听完，表情显得更复杂了。
秦欢看在眼里，内心已对他生疑——这人身份尊贵，总不会和苍穹有什么关系吧？
“不过，李西涯，你说的清除异种生物，意思是……杀掉他们？”
李西涯点点头，“虽然我不是你们这儿的居民，这情况也多少知道一些。这些怪物扰乱治安危及平民，该杀。”
但秦双却皱起眉，摇了摇头，认真地说：“那些异种生物，从前也曾是人类，只是因为感染恶疾这才变成了怪物。如果说真的要杀、杀了他们，听起来有些不忍心……”
听她这样解释，李西涯眨眨眼，一时无言以对。场面陷入沉默，秦双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不太恰当的话，于是尴尬地笑了笑：“抱歉，是我不太懂，不小心问得太多了……岳先生，你刚刚说到哪儿了？”
被点名的岳昊如梦方醒。“——说到了那位莫名失踪的实验体，这就是我来这调查的原因。然而最宝贵的线索来源已被损毁，现在只好寄希望于秦先生的记忆力了。”
秦欢听他说罢前因后果，就已默默陷入沉思。但他平日对于书籍选择广泛，说是能记得内容，也只存了侥幸的想法。这下陡然给定一个题目让他回想，他却实在有些力不从心。
“……我不记得有看过类似的文献，不好意思。”
“没事没事，”岳昊倒是一副心无芥蒂地模样，“哪能指望你一个人把看过书的内容全都记下来？”
秦双却忽然插话：“岳先生，说来，我倒是曾经看到过一本书，有写了什么苍穹啊清源之类的名字——难怪之前你说清源集团，我听起来觉得有些耳熟——书的内容也和你说的有些像。”
“哦？是什么书？”
“是……是一本小说，不是纪实文学。”
秦双见岳昊的神情似乎有些动摇，便窘迫地摆摆手，飞快地补充：“虽然是小说，但是内容和你说的几乎如出一辙，小机器人主角就是由这几所大企业合力研发。内容围绕人工智能与人类的关系展开，我当时觉得新奇，就一直记了下来。”
“那作者呢？”
“作者自称是一名业余研究员，名字叫李永仁——永远的永，仁慈的仁。”
听完这个名字，本来有些心不在焉地岳昊却霎时显得惊慌失措。他先是震惊地望着秦双，视线却蓦然转向了眼前的地面。
看他的反应奇特，秦双疑惑地歪歪头，“你认得这个作者？”
“他曾是这个项目的核心实验成员之一，但我不知道他曾写过书。”
“那本书很旧了，我也试着查过，故事似乎没有后续，之后也并没有再版。我猜作者恐怕不是专业的作家。”
岳昊似乎是斟酌了一番言辞之后，这才艰难地开口：“书名是什么？”
“名字很可爱！在书中典故是主角同伴问过主角的一句话，是这么说的——”
——我的小机器人梦里，只有电子羊么？
岳昊在当晚就离开了旅社，临走前还不忘替三人多续了三天的住宿时间。秦欢对此当然心存感激，但仍不免忧心自己与秦双今后的住所。
康家沟来的李西涯先生倒是没心没肺地住在旅店，非常坦然地声称“三天之后的事情等三天之后再说，现在要好好享受五星级的生活”。更糟糕的是，秦双也疑似受到了消极怠工态度的影响，每天缠着李西涯交换着星际旅行的见闻，倒是显得开朗了许多。
她虽然已不再高烧，但时不时仍会蹙眉恍神，也不知算不算是病症的后续。秦欢明白秦双怕他担心，就算身体不适也不会次次如实相告，心中更为忧虑，就作了第二日再去救济站的打算。
那个关于机器人的小故事，秦欢还算是有点印象。妹妹有一段时间曾抱着一套小说废寝忘食地看，还曾推荐给过他。他那时只是顺手接来翻了一翻，甚至连书名都没在意，转眼就将内容也忘到了脑后，以至于现在想来，竟连主角的名字都想不起。
“我的小机器人梦里只有电子羊么？”
未曾想，岳昊对这个标题尤其在意，之后他们虽然几经转换话题，聊了其他无关的事，但直到临走前，岳昊神色间的忧虑就不曾散去。
秦欢暗自猜想，人工智能开发一事对于岳昊，应该不只是一个陈年旧闻这么简单。或许此人曾是计划中的成员，或许他真的与那位小机器人有过一面之缘——也许可能远不止一面之缘。
——自己竟也会如此在意一名点头之交陌生人的过往。这样想来，秦欢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。他心知自己与那人再见面的机会渺茫，便也不再继续想下去了。
第二日，他又早早前往救济所，利用自己的身份替妹妹预支了整月的应急药物。然而，再也没有什么擦肩而过的陌生人，穿过清晨的浓雾，在破旧的咖啡店里点上一杯红茶。
“秦先生，你在想什么？”
刘镁铝用语调奇异的普通话问他。秦欢不想承认自己其实困于面对内心的希冀，却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编一句无关的回复。
好在刘镁铝自己喋喋不休地聊开了：“那位岳先生和你相处得怎么样？”
“他想找的资料被损毁，已经离开了。”
“——竟然有人敢干涉苍穹集团的调查？”刘镁铝刻意用了诧异地语调。
“什么？”秦欢皱起眉，“苍穹集团的调查？”
“岳昊先生是苍穹岳总裁的儿子啊！怎么，他没告诉你？”
秦欢抿抿嘴，倒也不至于过于惊讶。自己虽然猜到了此人与苍穹相关，却没想到是这样直接的关系。
刘镁铝意识到了自己说出了不得了的资讯。她严肃思忖了一会儿，仍然放弃了亡羊补牢，“反正就算我不告诉你，你马上也就会知道了。”
“嗯？”
“你看天上。”
秦欢依言抬起头，果然远处有飞行器铺天盖地蜂拥而至，顿时覆盖了整座城。
“F288星的住民请注意，我们是苍穹集团，苍穹接受岳青云总裁指示，特来为你们提供帮助。请各位住民即刻保护自己的双眼，在我们停止倒数前，不要正视窗外。谢谢合作。”
刘镁铝体贴地递给秦欢一副墨镜。
“下面开始倒数——”
每一架飞行器的两侧各自都展开了炮管，瞄准城市中的不同角落。
“——二十，十九，十八。”
炮管内依次闪现明亮的激光，落点准确地分布在几个异种生物的据点。
在恶疾感染前，那些“据点”曾是这个星球内市民们最爱探访的几个景点，秦欢曾想过，那些怪物把据点选址在此，会不会仍旧牵挂着自己作为人类的那段时光。
“——十二，十一，十。”
城内各处传来怪物的惨呼，光线实在太明亮了，哪怕隔了一层墨镜，秦欢依旧不得不闭上眼。
“——六，五，四。”
图书馆的西北边不远处，其实也住了几只怪物。他们从前是馆内的忠实读者，失去意识后也常在此处徘徊——图书馆在他们心中庄严神圣，他们也不曾动过闯入馆中的想法。因此，秦欢几次想要狠心清除，终究还是没能下得了手。
秦欢猜，在苍穹集团这番“提供帮助”后，图书馆怕是要彻底碎作齑粉了。
“——三，二，一。”
“清除已结束，谢谢各位配合。从今往后，F288星正式由苍穹集团命名为‘文明星’。三十分钟后，苍穹集团行政部管理岳昊先生即将为大家带来演说，地点为救济所北三百米处的广场，届时希望大家准时参与。”
秦欢摘下墨镜还给刘镁铝，揉着酸涩的双眼道了谢。谁知当他睁开眼时，一名身穿苍穹集团制服的青年人默默站到他的身旁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。
“秦先生，不知我现在再补上一个自我介绍，还来不来得及挽回在你心中的形象？”
TBC